尋找高度

 

 

浸泡于香港的樓宇、地鐵、山水間一月,似乎已經熟悉了這裡的空氣、人群、街道和滿目蔥綠及鳥語花香:月初飛機落地那一刹的好奇感覺成了羞澀的回憶。說是羞澀,因對這裡的瞭解如此少,下飛機那一刻竟搞不清香港國際機場的東西南北。說是羞澀,還在於我對這裡充滿了足夠多的感知期待:大學的模樣、思想的市場、街道上各色人們的神情甚至他們行走的姿態,等等。當離開文獻的香港親身貼入時,她該給我什麼的別樣驚喜?
一月裡,接觸最多感觸最多的還是這裡的大學模樣,而這種感觸恰是通過與內陸的對比來實現的。記得浙江工商大學人文學院院長徐斌在離職演說時說了這樣一段話,“我置身其中,深感高校行政化、權力化日趨嚴重,尤其在本科教學評估中的作為,公然全體造假,已喪失了最起碼的大學精神。近年盛行的數位化考評、高校排名,讓各級像瘋了一樣抓專案……行政權肆無忌憚地侵害教育權和學術權,攪得放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
這裡是否容得下一張“安靜的書桌”?擁有極具誘惑的書桌,看來每個老師都是有的,但是否“安靜”呢?更深層的東西可能我並沒有觀察到,但當看到這裡的老師們也得花大把時間用在完成專案而進行的資料閱讀上,我還是感覺到了 “不發表即走人”的逼壓。若如此,在看似平靜的書桌背後,是否也有著評價機制所訴諸的無奈,是否在詮釋著沒有行政權力施壓下大學教師生存的普世狀態?當然,我還是細細品味到了陳寅恪所言“自由之精神、獨立之人格”在香港大學的存在,這裡的圖書館內豐富自在的藏書、人性化和充足的閱讀設施、便利多多的電子資料庫,教室內優越的教學相長的硬體,這些都為自由之精神和獨立之人格烘托出其特有的氣氛。
這一月裡,我被老師們的同仁精神所感召,他或者她總是發自內心地去讚歎系裡的每位同事,看來這裡的老師都已經把自己的身心深深融入這個系這個團隊,並以之為驕傲。這裡,不會時不時讓人感到所謂的“同行相輕”或“同行相忌”,我想,這種充滿愛的同仁精神是需要足夠的胸懷和足好的環境才能慢慢滋養生出的。一月內,在斷斷續續地讀李金銓老師推薦的余英時先生的著作。維琪百科在介紹余英時先生時,摘錄了他這句話:讀書的第一義是儘量求得客觀的認識,不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創造力’,能‘發前人所未發’。這句話,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道出了學人知識探索之真意。當明瞭這一點後,也許在學問的途中會多一些對同仁們發自心底的愛與讚歎的境界吧。而這裡的老師們,大概是時時處在此境界中了。
對於教師特別是探究傳媒的教師來說,香港最大的魅力在於它是思想和言論自由的市場,這種自由所帶來的愉快最讓初來者心動且驚喜。對於習李新政,《香港成報》大送誇口,《蘋果日報》則冷嘲熱諷。更有意思的是,在李金銓老師及師母帶我們去遊覽九龍城一條大街道時,竟然見到了一棟樓上仍赫然地保留著“毛澤東思想萬歲”的標語。這太富深意、可能出現于“文革”年代的招牌,在大陸已經極不容易找到了,可在香港,竟然仍完好無損地保存下來,這不能不說是思想自由市場所帶來的“奇葩”似的遺產了。這一標語給我的震撼不僅在於它保存的完好無損,還在於香港人對於歷史哪怕是惡的一面的珍視和愛惜,這當然也需要特定環境所薰陶出的胸懷來成就的。我還注意到一個細節,在香港的一家報攤的報架上,《大公報》、《文匯報》等幾份報紙放在最下面一層,很整齊地擺放在一起,這是不是也是香港市民智慧的一種表達呢?
隨著在香港停留時間的加長,我對這裡思想的自由也不再有初來乍到時的驚異和衝擊。是的,有時習慣了變會成為自然的,成為一種生活方式甚至一種思考的前提和慣性。搞笑的是,剛來香港的那幾天,我還是用軟體在住處翻牆,可是多次失敗,後來終於悟到:此處本無牆,怎能翻得過?!哈……
當然,習慣一種環境後,人也可能會變得麻木,結果便會:不是熟視無睹就是冷漠觀之。剛來時,我會被香港街頭的鮮花與嫩草感動,感動的時候,便會拍下來,傳到微博上。現在,鮮花和嫩草的驚豔已經不是像當初那樣震憾視覺及心靈了。這是不是一種麻木呢?對於自由,是不是也會如此呢?
近2年前,我被微博的魔力深深吸引,“圍觀改變中國”也成了我的渴望更可以說是潛意識。我不停地刷著微博,對於微博中呈現出的亂相去積極發言或者轉發,一個十足的憤怒青年在在微博中顯現無疑,這種憤怒青年的模樣一直持續到來香港的那一天,可是現在,我怎麼就對微博所投射出的社會之病態不那麼關注或者說不那麼心痛了?為什麼呢,是因為當下我呼吸的是沒有PM2.5的甜香空氣嗎?是因為我天天能仰望到藍天白雲或者明亮閃爍的星星嗎?是因為我每天想在網上看什麼而遭遇防火牆所帶來的不暢嗎?是因為我可能在大街上買到任何政治八卦的報紙和書籍嗎?更進一步說,是因為暫時擁有了這些,我對過去體驗到的現在仍在持續著的種種病痛就毫無感覺了嗎?如果是這樣,那該是多麼可怕,因為環境足以把一個人徹底改變,起碼在我這個懶惰的身上已經起了效力。
香港的迷人,當然還有很多,諸如地鐵裡隨時會遇到的披頭巾的阿拉伯女子,皮膚黝黑的非洲男子,操著標準英式腔的英國紳士,身著海青的尼姑或者和尚……各色各類人雜處一城,各得其所,表情安靜有禮,腳步輕鬆悠然。我常在想,是什麼能讓多元文化在這裡如此靜若一體呢?地鐵處,工作人員對於輪椅中的乘客的悉心照顧,讓我歎為觀止。而于我來說,最為珍貴的便是,每個雙休日去香港佛陀教育協會聽經聞法,品嘗那裡香氣四溢的齋飯,並在其流通處拎走一袋一袋的好書,這種聽聞佛法之經歷及感覺,我在大陸是從來沒有遇到的。
香港的迷人,不在於它表面之浮華,而在於更深層的東西,這種東西,可以叫它文化,可以叫它制度,也可以叫它別的什麼,總之,這是在大陸怎麼也尋不到的。這種東西,彌散在大學的校園、街頭巷尾及每個人的身體中。所以,居此地一月之經歷,於自我對世界之認知和個體命運之理解,大有助益,這種益處於我已經顯現了,那就是它讓我尋找到了新的高度:去探索生命中正在展開的學術之三昧、孜孜以求的自由之模樣、仰慕已久的多元文化之精魂,當然,更為重要的是,去親近幾千年來佛陀教育之正法,沐浴無量無邊的智慧之光芒。
感恩,感恩給予我在香港靜修一月之機會的每一個人。佛法認為,所有今生的相遇都是多少輪回前相處過的重逢,這便是難得的緣。如此,一月中所認識的新老師們、新同學們還有這裡的花草樹木,流水白雲,都是老友幾劫後的再聚會,所以這一月中,我能時時感受到發至心底的愉悅。
一月即將結束,心懷美好滿滿的記憶,再回到自己的生活工作,我想,這裡的一切於大腦中之鏡相定會時時投射出來,讓我時時生出明確的渴望的,這種渴望便是我於香港所探尋到的新高度。寫到此處,眼前呈現出在羅湖口岸所見到的背著書包、每天來回穿梭於香港深圳間的小童們。

在抗日的碉堡前合影,右一乃本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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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智敏 (鄭州大學新聞傳播學院)
2013年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