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聞雅集的魔櫃旅行

 

 

 

2013年5月10日下午3点25分的广州,微雨,我在广州石牌华南师范大学传播系楼103室望着客座城大传播系的Judy Polumbaum教授跟学生们相谈甚欢,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半个月前那个午后的城大学术楼2楼3610室:我们这群对城大媒体与传播系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的Young Scholars和CC、Jan Servaes一道,见证了Judy 带领的城大传播系的孩子们奉献的一场杂志策划期末大展。哦,是的,我已经从九龙塘回来10天了!多么幸运,不出半月就能让我有机会重温多闻雅集的魔柜旅行了……

 

一个月的城大之旅,在我看来就是一场纳尼亚传奇里的魔柜旅行,而CC则在旅途中扮演了教父、导师、导游、图书管理员、饭友、早茶大叔等一切我能想到或完全想不到的角色。他会提前到达讲座现场占好一排上佳位置,待我们呼朋唤友、姗姗来迟之际,只需在场中寻找那只挥舞的大手即可。他会跟师母带着大伙沿着小路七弯八拐,参观传说中的那座神秘高官大宅,并饶有兴致地跟大家散布他通过各种管道得到的八卦秘辛。他还会力邀大伙参加他们组织的教授山友组合持续经年的周末行山计划,在向各位已卓然有成的学界先进引荐我们这群初出茅庐的Young Scholars之余,当然不忘炫耀他们多年行山修成的凌波微步,提醒常常掉队的我们打起精神、跟上队伍。

 

有时,我甚至觉得CC是一位忘了年纪的同龄伙伴。他能和你从午饭前一直坐着聊到晚饭后,将他晓得的传播学圈内外、拉拉杂杂的诸多掌故娓娓道来,还不时信手拈来、引经据典,就他谙熟的书人逸事发一通议论。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只是偶尔插话,有时也自觉不合时宜、在长老面前说错了话。偷眼看他的反应,他笑容依旧灿烂、丝毫不以为忤。渐渐地,我们偶尔的插话变成了七嘴八舌,也不再担心会说错什么,百无禁忌,聊着聊着就到了晚饭打烊的时间……

 

其实,CC就是一位难得的纯粹的学者。他一直说他的学术生涯大半都身处边缘。一是地域上的边缘状态,自由游走于中西学术圈。他78-82 年在香港中文大学新闻传播系,即被明尼苏达传播学院延揽,94年又回中文大任讲座教授。98年因为家庭原因回美国,2002再被“诱逼”到城大,04年从明大正式退休,08年出任城大传播系创系主任。二是学术上的边缘状态,以传媒问题为中心而又不拘泥于传播学知识谱系。他不仅会跟我们谈施拉姆、卡茨等学界前辈跟他的渊源,还会跟我们讲萨义德、余英时等知识人典范,说到米尔斯<The Sociological Imagination>,是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温的书。

 

CC总说他无所谓边缘不边缘,只管埋头做事,做出了成绩人家便不由得不重视你。从<Voices of China>到<Chinese Media, Global Context>,四本书在明尼苏达这个苦寒之地陆续出炉,成了英语世界解读中国传媒绕不开的必读经典。催生于香港的〈文人论政〉和〈报人报国〉更是如此,早年不治新闻史的CC倒少了些羁绊,大胆引进史学专家与新闻史学者对话,对传统封闭的华人新闻史学界的冲击已现端倪。我倒觉得“边缘”正是成就“纯粹的学者”的理想状态,边缘能让CC充分吸收现代西方学术与传统中国学问的各自优长,保持充分的思想张力与活力;边缘也让CC多年不为行政所累,潜心读书问学,善用各种机缘做他认为最值得做的学术事工。这个“纯粹的学者”有时让我们倍感压力。我们以为他要从大书包里掏出什么神秘好礼,心中一阵窃喜!哪知“圣诞老人”掏出的是一叠叠未拆封的笔记卡片,美其名曰推广他百试不爽的笔记卡片学习心法,一人一叠,见者有份。大家千万别客气,因为他一次就订了两千多元!

 

 

 

 

 

 

 

感谢多闻雅集,让我在最好的日子遇到最好的城大!让我在最好的日子再遇最亲切的师长和同窗!我曾经以为从博士班毕业以后再也难有心无旁骛、东游西逛、随性翻书、吃喝玩乐的神仙日子,是多闻雅集让我在多年以后又奢侈地享受了一个月的悠游时光!

 

四月正逢一年一度的城市文学节,许多在大陆只闻其名、难觅真身的名家如候鸟般降落城大设坛开讲。CC总怕我们错过,隔三差五就写邮件提醒大家哪里有值得捧场的讲座。我们与王蒙、白先勇、李欧梵、郑愁予、李锐、章诒和等心仪已久的华语文字高手共处一室,也和张隆溪、郑培凯、丁学良、钟玲、李晓鸣等各自学门的一流学人有了亲密接触。台北来的美食家韩良露女士的讲座更是馋了诸位Young Scholar们一整晚,许静同学和陈侠同学当时就吵着要尝尝韩女士口中的台湾极品美味“润饼”和“油饭”的滋味,围着同样来自台北的正能同学问东问西!还是CC比较淡定,一句“韩良露的口才好,说得比真正的东西好吃”,就让大家清醒了许多。记得我与滕朋同学在电梯里偶遇章诒和先生后感叹过:“四月的城大,是一个让名人变路人的地方……”;

 

更亏得燕舞同学搭桥牵线,大家组团去了靠山面海的香港中文大学,朝拜当代海外中国研究的圣地—中国研究服务中心,还有幸与深受前辈学人赞誉的熊景明女士围坐谈天。燕舞同学采写过一篇专访熊女士的绝佳好文字,熊女士见到各位Young Scholars时也亲切了许多。熊女士以中心为家,大到中心典藏的海内罕见的全套《内部参考资料》,小到中心书桌上她一手培育成材的无名繁茂植物,还有高华、于建嵘、萧功秦等中国研究名家与中心的点滴缘分,全都了然于胸、如数家珍,不愧是一代海外中国研究的“助产士”。

 

香港地五花八门的各类“禁书”和不受限的互联网资源也是令我等大陆新鲜知识人大开眼界的宝山。多年前曾在《读书》上见过一篇《读书无禁区》,到香港才真正体会到“雪夜无人读禁书”的畅快,不用“翻墙”就能上Youtube的经历更是爽利。有好心的城大老师向我们建议,要多利用城大图书馆的各种英文数据库,但其实大陆高校的SAGE、Cambridge等英文数据库的更新速度已与港校同步,更令我痴迷的是传说中的“禁书”和Youtube。刚到城大时CC就向我们吹风,在香港悠游一月,不读两本禁书实在浪费;但上届多友海龙同学早有善意提醒,在城大光阴宝贵,多花时间到处逛逛,要读的书扫描回去慢慢看。可是城大邵逸夫图书馆的借书制度慷慨得令人发指,一次居然可以外借60本书。纠结的我终究抵不过赵紫阳、鲍彤、高华、刘宾雁、杨继绳、陆铿等名字的诱惑,来港第二天就去城大邵逸夫图书馆抱了《红太阳是如何升起的》、《改革历程》、《刘宾雁自传》、《墓碑》等闻名遐迩的数本大陆禁书回雅舍乱翻,翻累了就爬起来打开笔记本上Youtube,很多本应用于出游的宝贵时间就这样被花在它们身上了,至今想来都追悔莫及。后来才发现,深入“禁书天堂”如鱼得水的多友远不止我一人。在图书馆撞见主修心理学却在捧读《改革真相》的秀芹同学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典型资优学术男世文同学临到与我一同出深圳湾关口离港之际还跟我念叨他该带几本“禁书”回大陆的;我曾兴奋而神秘地跟滕朋同学谈起新发掘的旺角田园书店有不少禁书,未料却得他如此平静回应:“田园书店,我已去过多次了……”

 

学术无止境,吃喝要继续。一个月的奢侈时光,不偷闲去考察一下香港美食可就太对不住Young Scholars计划的悉心安排了。CC的约饭邮件一到周末就如期而至,闹得多友队伍里馋虫作祟、无心向学。九龙城泰国菜馆的炸大虾、尖东北京饭店的片皮肥鸭、赤柱德国自助餐厅的管够咸猪手、尖沙咀好彩茶餐厅的正宗港式早茶,现在想来都让人食指大动、浮想联翩。为了切实巩固多闻雅集的饭聚精神,离港前的最后一个下午,领到生活补贴的秀芹同学、陈侠同学、世文同学和我相约同去九龙城清真牛肉馆参观学习,CC多次推荐的的招牌牛肉馅饼果然名不虚传……

 

 

 

一篇早就该交稿的文字居然断断续续敲打了两个多月,也算是创下了我多年写字生涯的一大记录了。我曾跟陈侠同学开玩笑,我总是舍不得一下子写完,现在想来也不全是玩笑。每当我打开笔记本,点开《多闻雅集的魔柜旅行》文档,总忍不住从头看过、删删改改、走走停停,九龙塘时光的点点滴滴又上心头。正能同学曾说相信多闻雅集会改变我们每个人的问学道路,迟钝的我当时尚无如此深刻感悟,现在想来真真如是。

 

多闻雅集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见贤思齐”的绝佳机会,让我们有幸亲炙身处香港这个东西交汇之所的一流传播学人们的教诲,一窥他们向国际讲述华人世界传媒故事的不传之秘。CC是经师更是人师,受过西方社会科学严格训练的他同时醉心中国传统人文学术。经他轻轻点拨,常与寂寞困惑相伴的问学之路顿时豁然开朗,“选几种性之所近的经典著作,反复研读,揣摩作者如何问问题,如何解答问题……这样入乎其内,出乎其外,日积月累,他看世界的视野和方法,逐渐内化成为你看世界的视野和方法,境界也就自然提高了。”祝建华老师是一位我眼中华人传播学门里真正的科学家,他多年来为打通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界限而付出的心力让后学肃然起敬,此次还花了整整三小时向一张白纸的我们介绍大数据时代传播交叉学科研究的最新进展。

 

坐镇“邵跑跑创意媒体中心”五楼的其他几位先生同样令人折服。圣诞老人般的“洋大人”Servaes老师用比利时英语做的报告既神秘又新鲜,孤陋寡闻的我才知沉寂多年的发展传播研究原来大有可为。张赞国老师在美国大众传播学界成名已久,低调亲切的他对传媒与中美政治生态之间关系细节的把握细致入微。有“赤子之心”的何舟老师则是精力过人的全才,他一砖一瓦筹划城大传播系硬件设施的掌故听着轻松,有心人才明白其背后的辛劳。永远微笑的李喜根老师谦和严谨,对我们提出的任何与学术相关或不相关的问题都耐心作答,堪称一代华人传播学者之范。“中国通”Judy老师则为我们诠释了一位视学生为珍宝的老师的全部内涵,她把学生的期末作业汇报张罗成了一场华丽而隆重的庆典。CC说Judy“真教得好”,我觉得这是来自同侪的最高评价了。

 

多闻雅集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反躬自省”的绝佳机会。近来在 <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Reality> (Berger and Luckmann,1967)一书中看到这样一句话,“Men must talk about themselves until they know themselves”,深以为然。Mike老师、沈菲老师、蒋莉老师、励敏老师、韵雅老师,城大传播系里的这些年轻人们用最热情的方式迎接我们,毫无保留地分享他们在各自研究领域最新发现的秘密。春天般温暖的秀芹老师、陈侠老师和许静老师的关怀令人终身难忘,各怀绝技、各擅胜场的燕舞老师、正能老师、家银老师、滕朋老师、陶格图老师和世文老师都是真正敬畏学术的同行者。年轻人就是要和年轻人一起玩,与最优秀的她们或他们的切磋碰撞会让你放慢脚步,停下来想想自己选择以学术为业的方向和意义。很多时候,对于一个学术生涯行进了一小半的学人而言,知道自己“为什么做学术”是比知道自己“做什么学术”和“怎么做学术”更为重要的事。

 

 

 

多友到紫罗兰径踏青。 香港不只是有钢筋水泥。

 

 

 

 

劉兢 (華南師範大學)
2013年5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