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高台

 

 

从兰州一路向西,沿着丝绸之路赴敦煌,我既感到兴奋,也感到沉重。

 

这条路,实在是一条令人“发思古之幽情”的路。

 

这条路,张骞走过。我曾经多次临写的《汉故谷城长荡阴令张君表颂》(简称《张迁碑》)中就有这样的句子:“孝武时,有张骞广通风俗,开定畿寓,南苞八蛮,西羁六戎,北震五狄,东勤九夷。荒远既殡(宾),各贡所有。”

 

这条路,卫青、霍去病走过,“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这条路,玄奘走过。唐贞观元年(公元627年),玄奘西行赴天竺求经,走的正是这条路。

 

这条路,纪晓岚走过,林则徐走过,左宗棠走过。

 

这条路,也是让人感到格外沉重的路。因为,这曾经是西路军走过的路。

 

这条路上,滴有西路军将士的鲜血;这条路上,掩埋着西路军烈士的忠骨。

 

西路军,一个与悲壮等同的名字。

 

1936年10月,刚刚结束长征的红四方面军征尘未洗,奉命组成西路军,沿着河西走廊,要打通和苏联的陆上交通线。

 

两万多人斗志昂扬,西渡黄河,奔赴新的战场。

 

谁也没有想到,这支战功赫赫、能打善拼的红军主力却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在兰州和武威之间,有一个名叫古浪的小城。11月16日,刚刚攻占古浪城不久的西路军红九军被敌人团团围住,损失2400余人。出师不利,预示着今后的路更为艰难。

 

当我们乘坐的大巴车驶过古浪的山谷时,我发现山脚下有一幅西路军战士的浮雕,眉宇间带着刚毅、不屈。看着这幅雕像,我的心情渐渐变得压抑。我知道,这条路上还有不少西路军的遗迹。

 

按照原定计划,我们准备住在张掖。由于正值旅游旺季,酒店空前紧张,只好继续前行,到高台住宿。

 

高台,我的心咯噔一下。因为,在这一带,是西路军和敌人战斗最为惨烈的地方。在高台,红五军面对的是两万多由步兵、骑兵和炮兵组成的敌军。高台之战历时20多天,西路军的将士们奋力拼杀,英勇不屈,终因弹尽粮绝,后援无继,包括军长董振堂、政治部主任杨克明、参谋长刘培基在内的2000余官兵壮烈牺牲,董振堂的头颅被敌人割下挂杆示众……。

 

在张掖和高台之间是临泽。在这里一个名叫倪家营子的地方,西路军和六倍于己的青海军阀马步芳、马步青的部队和民团浴血奋战40余日,一万余名将士全部牺牲。三十军政委李先念带领四百余人,冒死突围,穿过祁连山到达新疆,才算为西路军保留下一点种子。

 

当大巴车快要进入高台城区的时候,我看到窗外有一组巨大的雕像,雕像下是前国家主席李先念题写的一行大字:“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纪念馆”。纪念馆建在这里,最为相宜,因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含有西路军将士的鲜血,这里的空中,飘荡着西路军将士的英魂。

 

他们本是南国的儿女,他们本是中原的弟兄,为了远大的目标,为了革命的理想,他们告别家乡,毅然北上。他们经历了长征,战胜了国民党军队的围追堵截,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最终竟败在了马家军的刀下。他们在牺牲的时候,一定是心有不甘,死不瞑目。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也绝不会想到,他们的亲人,会长眠于祁连山下,戈壁滩头。

 

尽管奔波了一整天,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入梦乡。我脑海中一直在翻腾着,想着西路军将士的悲惨、壮烈。在似睡非睡中,我仿佛听到了与枪炮声夹杂在一起的厮杀声、呐喊声。

 

李先念去世后,遵照他的遗嘱,他的部分骨灰撒在了祁连山和河西走廊。他要归队,他要和战友们在一起。

 

魂兮归来。

 

 

刘运峰 (南开大学)
2013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