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的偏向——敦煌
一
“Veni!Vidi!Vici!”
公元前47年凯撒大帝所攻占的城市已然湮灭,但这三个拉丁字却在历史中回响。
人类的传播活动总是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展开。7月17号,我们多友们开始了兰州——武威——张掖——敦煌的西行之旅。一程又一程的颠簸,我们沿祁连山向西,跨越地理上的沙漠、绿洲、戈壁滩,探寻一段又一段的历史:河西古道、雷台汉墓、西夏大佛寺、嘉峪关府、阳关烽燧……。一千多年的历史中有多少或伟大或平凡的人,其中最打动我的,却是“敦煌的守护神”——常书鸿先生。
从百多年前开始,聪明如斯坦因、伯希和者,甚至盛名如张大千者,都来到敦煌,然后斩获颇丰、志得意满地走了。他们做足了加法。但是常先生来了,失去了前妻、疏远了同行,甚至保不住衣食无忧的平常生活。他做的,是减法?他筑围墙、清流沙、修栈道、盘点洞窟、修复壁画,最后不仅长眠于此,还留给儿子一个“无底洞”般的“宏愿”。
“冷暖哪堪忧,
回首多少个秋?
寻遍了可偏失去,
未盼却在手。
….
歌手陈百强死了,《一生何求?》这首歌却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不知道我的这个问题,是否曾经是常老先生的问题?
二
一见到常嘉煌先生,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浓郁的艺术家气质。而当他一遍又一遍地说起“父亲的遗愿”时,又显出一丝孩童般的憨态,几分执着和无奈。
为什么要放弃日本优渥的画家生活,任凭妻子带着孩子离去,来实现父亲的遗愿?如何理解“父亲的遗愿”? 如何能够实现“父亲的遗愿”?虽然我对常先生有满腹的疑问,但当他目光灼灼、言辞恳切地请求我们给他的项目提供意见和建议时,还是忍不住要搜肠刮肚,竭尽所能地把我的点滴想法和盘托出。而给我最直接启发的,是去年夏天在吴哥窟所看到的当代艺术家的生活。
吴哥窟是12世纪以前柬埔寨吴哥王朝的神殿遗址,被废弃以后一直隐藏在丛林中,连当地居民都不知道。直到19世纪被法国探险家发现后,吴哥窟才名闻天下,并于1991年成为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
离吴哥窟6公里是暹粒市。之前我只知有吴哥窟,而不知有暹粒。当我们到达暹粒之后,才霍然发现,受惠于吴哥窟的暹粒,已然是一个国际化的、聚集了全世界众多艺术家的文化之都。
相比之下,敦煌的名气之大、历史文化内涵之丰富,远远超过暹粒。但是为什么,被解释为“敦,大也;煌,盛也”的敦煌市,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我们匆匆而来,去鸣沙山看月牙泉,去莫高窟看壁画,然后就匆匆离去,甚至都不用作别天边的云彩。什么时候,这个地方能像李承仙老师所设想的那样,成为“艺术家创作和交流的场所”呢?
金铨老师在文中说, “古文物必须‘活化’,不断赋予现代意义,让人有‘切己之感’,从而知道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否则,只一味束之高阁,那文物必是僵死的,和平常人的生活风马牛不相及” 。“保存与发展两轨,缺一不可,但如何求取平衡?保护什么,如何保存?然后怎么回应时代的呼唤,在古文物的基础上取精用宏,辩证地注入新的时代精神和风格?”这些确实都是我们应该思考和回答的问题。
在暹粒,我们见到的第一位艺术家叫Loven Ramos。这位菲律宾人之所以著名,是因为他第一个在facebook 上注册了有关吴哥窟的账号,不断介绍吴哥窟以及在暹粒的外国艺术家的生活。渐渐地,所有来吴哥窟的艺术家都是先访问他的facebook, 联络他,甚至先住到他的家里,再慢慢开始自己的暹粒生活。就这样,他结成了一个艺术家群体之网,彼此相互介绍认识,交换信息,欣赏作品,建画廊,还有净洒修行。
我们一行人搬到Ramos家的时候,他的200平米的院落里正在举行一个佛教仪式。神秘的佛教音乐弥漫在空中,各种肤色的人随意地占据一小块空间,或卧或立,半梦半醒,姿态各异,却都有着一副静穆怡和的表情。他的三层小楼有不到10间带卫生间的大小不一的客房,按不同主题进行艺术装潢。有间屋子,从窗帘,到壁上的照片,再到书桌上的唱片,都是“猫王”;另一间屋子里,都是王家卫的电影海报和书刊画报;还有一间屋子的门上挂着杰奎琳和肯尼迪总统的动人照片,屋里则摆放着各种60年代的物品;还有一间黑洞洞的屋子名叫“潜水艇”,最终被我们当中一位胆大的私立高中校长“占领”。所有的装潢都不奢华,而是“艺术”,连破旧的轮胎挂在门上,都显得“好看”。这里没有标准间,也没有标准餐。每一餐都由Ramos精心配制,将各种东西方的美食配制在一起,色、香、味俱全,因为饮食也是他艺术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Ramos的家是暹粒河边众多“艺术之家”的代表。住在这里的,有艺术家,也有我们这样的一般游客。我们不仅可以去吴哥窟欣赏古迹,参观暹粒博物馆,还可以在林林总总的艺术画廊里用餐、避午暑和开会学习。真想不到,在这么一个东南亚农业小国,会有这样一个真正国际化的、充满艺术性的、传统与现代有机结合的文化都市。小小的城市,坐人力叮当车就可以跑遍,但却是充满人间趣味和艺术品味,让我愿意长期逗留的好地方。
回想敦煌市,在这样一个全球化的互联网时代,有没有可能通过科学合理的规划和践行者的不懈努力,整合各方资源,将这个尘封已久的边陲县级市,打造成一个既有传统底蕴又有现代活力的文化城市呢?如果有城市规划的框架支撑,嘉煌先生的现代石窟艺术或许能摆脱“污名”,重获新生。
简单地说,我以为先要做城市品牌(place branding),引发人们的合理关注(attention)、兴趣(interest)、欲望(desire)和行动(action)。其次是充分利用现代媒介特别是互联网传播的连接(relate)作用,形成以认同(历史文化认同、宗教信仰认同、艺术文化认同等)为基础的群体网络社区,相互支持,形成群体动力。三是在把握需求的基础上设计各类产品,比如除一般的旅游消费产品外,还可以有中外学生的游学研修类产品、艺术家的文化交流产品等等,不一而足。我们是一个有历史的民族,但历史仅仅是我们的长辫子吗?还是我们寻求文化多样性(cultural diversity)和人类同一性(mankind identity)的丰富资源?
当年的常书鸿先生,在战火遍地、家国离乱之际,走进了历史,走进了残破的敦煌。他手持小小的蜡烛,让千年的洞窟重现艺术之光。今天,我们有没有可能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隔阻、超越认知的偏狭和情感的偏向,开凿出新的文化梦想,让千年的文明融入现代的生活,让莫高窟的艺术之光照进现实,照亮我们的未来?
2013年7月28日